把車開上卑南鄉大南村的產業道路，前段在大南溪畔，後段穿越檳榔園，途經半廢棄農舍，似已無人看顧，但裡頭尚有鵝群。克服顛簸路面，來到產業道路行車終點，先走路上去探探登山口，再回到停車處紮營。營地位在三叉路口，稍加清理後，活動空間頗大，天黑後我們生了營火，吃著豐盛的晚餐，一邊眺望台東市的夜景。
原本計畫縱走大小鬼湖，我們全隊只有三人，交通有點問題，由於無法請車接駁，最後決定原路來回。計畫是從大南山上去，循肯都爾山(劍弗山)往紅鬼湖，再分頭去大鬼湖和小鬼湖。順利的話，每段路都要走二遍，連續八天都要趕路，而且無法在大鬼湖或小鬼湖畔紮營。
海拔在二千公尺上下，我們探訪的山區屬於霧林地帶，這幾天確實一直走在雲裡，不管何時，天氣都不太好。若不管難走的路，霧裡的風景其實相當迷人，人從樹叢裡穿越，森林好像突然打開一條通道，只能用「神奇」來形容那種感覺。中海拔山區潮濕多雨，果然螞蟥相當活躍，專心攀登時不知不覺就被吸血了(有一隻還咬住我的脖子)，紮營後甚至在帳篷裡抓到好幾隻螞蟥。
從地圖上看起來，行程大致沿稜而行，每個山峰和湖池位置都很明確，似乎頗為單純，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。由於稜線分支很多，地形複雜崎嶇而草木擋道，難度屬於探勘級，絕非易走路線。天沒亮即已上路，途中極少休息，結果，天黑了還無法走到預定地點，只好緊急紮營。實走第一天發現路況很糟，往大南山和肯都爾山已有不少人走過，但茂密的植被又把路跡掩蓋，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找路或開路。看起來，往後行程頗為艱苦，而第一天進度已經落後不少，夜裡跟肅新商量，考慮先去小鬼湖，至於大鬼湖，時間應該不夠。
行進間，不時看到掉落地面的山龍眼果實，破裂的果實透著藍紫色調，還有隨著倒木來到地面的大腳筒蘭、小騎士蘭和幾種荳蘭，可惜此時並未開花。海拔二千公尺的蕨類種類不多，其中稀子蕨無疑是強勢植物。野生蘭每次相遇都令人欣喜，海拔較低處有抽出不少花苞的輻形根節蘭，海拔較高處還有其他數種根節蘭(只有綠葉和果實)，繞過稜線時在邊坡現一株盛花的羊耳蒜，另外找到一叢開花的雙葉蘭，當然要好好拍攝下來。
肯都爾山標高1931公尺，三角點設在小型丘地上，山頂像是縮小版的大霸尖山，造型相當特別。下午二點半登頂，是此行唯一的山頭，重裝走到這裡，已經上攀一千公尺以上。山頭算是稜線的突出部，而稜線在此轉彎，續行時，肅新用GPS找路，費了一些功夫才找到正確方向，沿著不太明顯的稜線下降。
下山容易走錯，必須隨時修正，看著地形判斷行走方向，基本上這幾天都走在沒有路徑的山區。走了一小時多，降至最低處後又開始上攀，途中的地形相當複雜，往往無法直接穿越，必須從稜線旁邊繞過。許多地方沒有踩腳點，鬆軟濕滑的地面讓雙腿難以施力，落差又極大，走起來極為費勁，心裡也不禁擔心回程下行的危險性。
苦命上攀至海拔約2000公尺的高點，剛好是稜線轉折處，稜上有壯觀的杜鵑林相，老欉巨木有彎折奇形怪狀，綠苔附著在樹幹，野性而吸引人。走到這裡，天已經暗了，還好前方不遠處有一塊空地，稍加整理之後，肅新和佑民搭起一頂帳篷，我則在旁邊拉外帳露宿。
夜裡細雨陣陣襲來，睡得不太安穩，臥鋪也逐漸濕了，只好把露宿袋拿來出用。早晨起床在身旁抓了一隻螞蟥，隨手將之處決，快速收好裝備上路，今天要陡降溪谷。穿越連綿的杜鵑林，忍不住一再停步拍照，不久來到綠色的稜線，像是山神鋪好地毯歡迎我們。不過，這種友善的地形只是小段路程，往前沒多久，又碰到難以通過的連綿阻礙。綠毯上有白色瑩透的水晶蘭，崖邊的台灣胡麻花成群開花，野花場景打動人心，我們就俯身趴地與野花打照面。
老遠就聽到溪水奔流聲，又走一段時間才看到溪谷，避開斷崖和陡峭地形，開路下至烏爾托博喀溪，有點解脫的感覺。儘管水質很棒，溪谷總是地勢深陷，落差極大，下降之路相當難走，前方上行更是吃力。不管那些，先取水煮食湯麵和飲料，放鬆好好享受當前資源，欣賞水石美景，再背一些水上路。
吃飽之後體力大增，三人奮力爬升上稜，不過，崎嶇難行的路徑逐漸磨耗人的鬥志，眼前又是永無止境的上坡。第二天當然還是到不了預定營地，我們一上高點，找到地勢較平之處，隨即決定紮營，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左右。帳篷沒有搭在最平坦的地方，因為夜裡下雨可能積水，我們睡在略高的地面，這樣才沒有後顧之憂。
從第一天起，就是雨衣雨褲穿整天，幾乎沒有空檔。沒辦法，因為森林就泡在水霧裡，甚至可以說，這裡山區都全泡在水霧裡。雨衣雨褲雨鞋搭配起來，簡直是完整的防護，只是這樣一連穿七天，還真是令人意外而且有點無奈。
心知路遙多舛，肅新帶了銅門山刀，我也帶了日本手鋸，此行算是有備而來。找路開路需要披荊斬棘，路上的中小型倒木就直接鋸斷，在關鍵的轉折點留下鋸痕和砍痕，生營火劈柴更不用說了，這次山刀和鋸子真的大大派上用場。依照我的習慣，走過的地方即順手清理一下，遇到枯枝或石塊就一腳踢開，讓路徑變得好走一些，對我們回程也有助益。
黑鬼湖為此行第一個湖池，雖是低窪的濕地，還算容易親近，三人都踏著水草繞湖一圈。水邊綠苔連綿成片，上有水草和倒木，顏色和造型都很突出，場景令人驚艷。這一帶位於三叉稜線附近，地形特徵並不明顯，不利於找路，我們費了很大功夫才走到這裡。雖然先前繞了一些路，心裡一度感到懷疑，最後證實，GPS還是可靠的指引工具。
黑鬼湖一到，紅鬼湖也等於近在咫尺，續行再翻過一座小丘，終於走到第二天的預訂營地，但我們已經整整走了三天。高興能在紅鬼湖畔紮營，此時地濕有雨，還是收集一堆木材設法升起營火，因為長途跋涉之後非常需要。一邊烤火，一邊準備晚餐，偌大湖區相當清靜，只有我們三人(其實這七天都沒碰到其他人)。
滿足地睡到日出，野性十足的樹林裡射入霞光，橘紅色坡地在水中形成倒影，我很快跳起身來。帶著相機跑上跑下，追逐美好光線不斷拍照，整個人似乎進入忘我狀態。晨間明暗對比極大，樹林、湖泊、水岸、草樹、漥地、綠草青苔各有表情，鏡頭下，帳篷也成為風景的一部分。
第四天轉往小鬼湖，繼續重裝挺進，事實上，計畫改變以後，已經沒有輕裝單攻的安排。花了七十幾分鐘下至廢棄的知本林道(回程上坡竟然只走五十分)，隨即準備上行，循稜前往小鬼湖。看著飄揚的路條，還有藍天隊釘的路牌指示方向，前途看似穩當，不料，路況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近午抵達2215峰，山頂旁邊有水質不錯的池子，當然是午餐的理想地點。餐後再走不久，已出森林，來到草原地帶。視野變好，照理說，前途看得更清楚了，無奈，我們竟然連續走錯二次，浪費不少體力和時間。對著正確的稜線走去，眼前的鞍部看得到卻走不到，突然發現走得明顯偏差而且進退不得，只能橫渡硬擠，在陡坡草叢中開出一條路來。終於接上稜線，但每見到芒草就頭大，路在哪裡，要從哪裡穿越，經常讓人毫無頭緒。一路走得跌跌撞撞，最後陷入比人高的芒草，既然第一時間沒有繞過，就只能一直往前推進。鑽草像游泳，連續奮戰了二十分鐘左右才脫困，這般茂密的芒草竟然還能穿越，真的令我感到意外。
照著定位點前進，到達新湖時已經摸黑，此去坡地起伏劇烈，途中阻礙很多。開亮頭燈前往小鬼湖，既無視野可言，沿途全靠GPS指示方向；心裡明白，不管幾點，這晚一定要到小鬼湖，否則此行就算失敗。幸好，晚上七點半左右抵達，暗夜裡還是看到眼前明亮的湖水，而營地寬敞又鋪滿乾草，非常優質！事後回想，我們確實有點僥倖，因為這一天花費極長時間(超過10.5小時)，沿途落差頗大且路況很糟，若照原計畫從紅鬼湖輕裝往返，恐怕無法走完，只能落得撤退下場。
心裡儘管喜悅，山神卻好像不太歡迎我們前來造訪，紮營後整夜密集落雨，到隔天早餐時依舊不停。上午七點多才開始有點空隙，準備收拾裝備當下，突然水霧散開，小鬼湖露臉了！天光變亮，有點沈重的氣氛瞬間翻轉，感覺我們還是受到老天眷顧。從營地望向對岸，距離超過半公里，看著壯觀的湖泊，心裡除了高興還有感動。
心滿意足踏上回程之路，意外再度造訪新湖(原本以為不會經過)，當然要環湖好好拍照，畢竟前一晚什麼也沒看到。除了水池景觀，岸邊的雨林也很有看頭，交纏密生的杜鵑枝幹上滿是綠苔，多美麗啊！
回到難纏的稜線，有了先前的痛苦經驗，這次仔細找路，盡量繞過芒草陣，果然省了不少力氣。回程當然還是苦戰，第五天回到紅鬼湖紮營，第六天最神奇，勢如破如連趕二天的路程，儘管途中還歷經了迷路的橋段。
這次三人裝備算是精簡，行進速度不慢，休息也都很短暫，但每天依然走很久，可見這條路線不易完成。七天裡，我們至少擁有黑鬼湖、紅鬼湖、新湖、小鬼湖四個大場景，還有迷人的森林和絢麗的溪水深谷，只是親歷美景的代價不小：日日雨濕、地面處處鬆軟、適逢寒流低溫、沿途螞蟥伺候、全程幾乎沒有路跡、每天長途跋涉。這樣的行程鐵定讓人印象深刻，走過一趟小鬼湖，除了身體上的痛苦，我們三人應該還有滿滿的回憶吧！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