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木七里香

（一）
從東部初返台北，還是住在麗水街附近，走過昔時居所，往日種種彷彿就在眼前。每次步行經過這裡，總不自覺伸長脖子，探視已往住過的日式平房，回想當時家居的靜謐與柔美氣息。然而，圍牆之內已經沒有歡笑聲，房子裡靜悄悄的，庭院的光線也顯得黯淡。躊躇半晌，踏著沈重腳步離去，心裡明白，這裡的大門將不再為我而開。


（二）
為了抗議房東的苛刻，我們不動聲色另尋新居，四個男生集體搬遷過去，動作迅速而乾脆。來到新家，先大肆刷洗地板，擦淨窗戶和大小物品，慎重擺出水果貢品祭拜天地，再移入並整理個人行李。論功行賞，L、S、Y三人占住主要房間，我則選擇走道邊一間安靜的小房。

這間小房僅有一個拖式木門，裡頭面積2~3坪，擺進書架、一組音響、一套桌椅，再把棉被鋪在木質地板上，空間大致已滿。在台北讀書，個人所需物品不多，房內設施儘管簡單，小小空間已經令我相當滿意。

室友三人就讀夜間部，傍晚他們相偕去上課，屋裡僅剩我一人。一直渴望寧靜的住所，此時已經實現，甚至得以獨享純粹的時空。靜靜做著自己的事，沒有外在干擾，我的觸感逐漸完全放開，神經得以徹底放鬆。

木造主屋保持完整，依然可以感到早年的氣派，大門邊站著高大的桂花，屋旁則有一棵桑樹，呈現典型住家風貌。前院不大，走道似乎占去全部空間，原來這裡另建了二間小房供租。後院為方形水泥空地，小門旁邊立著一棵高大的木麻黃，空地兩旁各有三間分租小房，這些小房和前院二間都暫時空著。屋內走道的櫃子上擺著投幣式電話，功能儘管單純，卻為我們這些外出人帶來莫大的便利。

這棟房子由我們自己管理，直接對房東負責，租賃情況單純，算是極大的優點。平時步行出入，就近到學校上課，圖書館和登山社辦即在隔壁，也常去運動場，以住處為基地，一切相當便利。

（三）
爬山幾天回來，赫然見到女人身影，一時感覺不太習慣。她打開落地式玻璃門，進入微暗的木板走道，先客氣地與我打招呼，再走向電話撥號，輕聲細語，幾乎不曾驚動什麼。隨後得悉，共有四位女生進住，奇妙的是，她們也因不願忍受房東惡行而搬離，在偶然的情況下找到這裡落腳。有了她們幾位加入，很快地，這房子的氣氛不再那麼剛硬，生活中許多小事變得有趣了。


主屋由我等四個男生占住，外圍的小房間則由女生分租，整體像是一個大家庭。晚飯後在庭院聚會，一群人圍坐談笑，利於消化而且有益健康。女生不時爆出銀鈴般的笑聲，男生以低沈的聲音說話，互動和諧無比，客觀來看，我們正是受人羨慕的一群。夜裡不定時聚會吃點心，寒冬裡端出熱騰騰的甜湯，大家在歡笑聲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。在台北居住幾年了，身歷冷漠的分租環境，在此首次有了家的感覺。




男性室友之間原本相安無事，卻因L有心機和支配欲，刻意結黨形成勢力，逐漸與其他人產生芥蒂，最後甚至造成衝突，而就我來看，這些根本是不必要的。女性室友都算容易相處，周溫和有禮，嚴具有文藝氣息，徐趣味而隨性，葉處世圓融而穩健。嚴姊帶我去聽演講開心眼，徐客串球伴與我同去上體育課，周與我前往梨山採果，眾人結伴造訪草嶺古道，這些都是令人難忘的事。


舊屋有了人氣，各種設施有人使用，房子的狀況似乎逐漸變好。大家合力經營住處，磁場明顯變強，吸引邊際的人事，蔡經常來此找我，二哥從南部上來暫居於此，室友的家人、同學、朋友也出入頻繁，還連帶造就一段段的姻緣。


（四）
遙想青春歲月，來自各地的人們同時來到都市，甚至相聚一處，實在是極為難得的緣份。冥冥之中像有一種牽連，讓大家同住到一個屋簷下，經年累月，把彼此的性情和經歷織在一塊兒。離開麗水街的住處將近二十年，年輕歲月已經遠去，至今彷彿尚有一條細絲牽動著我。近來心頭浮起一種想法：麗水街的室友若能再次見面話舊，必是微妙而浪漫的事。
(全部照片由Wind提供)